“真是……该死。”班岚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咒, 随即低下头碰了碰迤墨的额头，提醒道：“主子，放松。”
迤墨心领神会，放松识海，任凭班岚的神识闯进去, 留下一枚与小傀儡绑定的精神印记。
紧接着, 小傀儡看到的东西, 就这么直直地冲进了迤墨的脑海。
傀儡的视角几乎是贴着地面往上看的, 画面的最底下就是高低起伏的地面，上面时不时划过一道灵力流光, 那是穿梭过空间节点的现象。
从小傀儡奔跑的路线来看，它仿佛是穿梭在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, 按着一定的顺序探索那些节点时，就像是在在盘曲蜿蜒的洞穴里一直深入, 望不到尽头。
但是，每经过一个空间节点，进入新的洞穴的时候，画面内第二波光线都有所不同；基本可以肯定的，就是越往里的空间，光线越亮。
迤墨现在看到的地方，光线与满月时的夏夜差不了多少；视线边缘的地面上沾染了斑驳的血迹，鼻尖能够嗅到的, 也是浓重的腐臭与鲜血交织的气味。
傀儡仰着头, 迤墨便从那个视角对上了一双双黯淡灰白的眼睛——这个洞穴的穴壁上, 挂满了妖兽的尸体，毛皮凌乱干瘪，瘦骨嶙峋；因死亡而打开的下颚骨、低垂仿佛折断的脖颈、残留着疯狂的污浊的眼球……
整个洞穴都充斥着无声的嘶鸣。
迤墨脸色有点发白，他揪住了班岚的衣角，往后退了半步，紧紧地挨着身后结实温暖的胸膛，这才冷静了些许：“……这些，是什么？”
“邪修手段，类似于养蛊。”班岚从背后抱住自家大猫，安抚地握住他的手掌。洞穴的形状、兽尸的悬挂位置等等，都符合了某些献祭手段的规则。这样一个洞穴里能够养出一只顶尖的魔兽，但是这种手法，还不能算是养蛊。
“刚刚蠢已经跑过了六七个这样的洞穴，位置还算比较外围。”班岚补充着，很快就看到小傀儡的视野几度变化，又穿过几个不同的洞穴，有的里面存储着灵石物资，有的里面蛰伏着重重兽影，但更多的，都是像之前那个洞穴一样的场景。
迤墨抿紧了唇，哑声问：“所以，从这些洞穴里面出来的，才能进入下一步？”
“……嗯。”班岚沉默了一下，还是点了点头。
迤墨急促地喘了两口气，眼角发红：“这些家伙……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制造魔兽的？用整个同族的妖兽，来培养一只魔兽？”
所有的那些洞穴里——同一个洞穴中，挂在穴壁上的都是同种族的妖兽。
断了牙齿缺胳膊少腿的老妖兽，胎毛未脱双眼未开的幼崽，至死护着腹部的母兽……整个族群，都被迫用鲜血把一个最强的同族——很可能是它们曾经拥簇的首领——浇灌成了一头魔兽。
被浇灌的妖兽，哪怕没有被魔气侵染，在这样的经历中，也足够被逼成一头发疯入魔的魔化妖兽，丧失理智，忘了初衷，只剩下暴戾的本能，和对强者的畏惧。
更别提背后还有操控者。
……就这样与它们的敌人为伍吗？
迤墨咬紧了牙，尖利的虎牙刺破下唇，淡淡的血腥气蔓延在口腔，压住了白虎胸腔里涌起的咆哮。
“主子，还看吗？”班岚没有去回答迤墨的问题，强压下一丝心疼，去询问迤墨。
他家大猫很心软，他没有预警就直接撕开保护，让迤墨目睹这些，可能刺激还是大了点。
不过……班岚垂下眼帘，鼻尖碰了碰迤墨的发心。不管他家大猫是选择面对也好，选择逃避也好，他们总是要迈上一条披荆斩棘的道路。
况且，班岚知道自家大猫的性子，不可能去逃避这些。
“看，当然看。”迤墨目眦欲裂，嗓音哑得不像话，“我要知道……他们是怎么对待战神的子民的。”
“这些妖兽……本来应当，随我而战！”
一个个充斥着血腥气的字眼从迤墨齿缝间挤了出来，莹白的皮肤上，灰黑色的虎斑图腾渐渐腾起。
班岚深深地呼吸一口气，道：“好……主子，记住你看到的一切。”
是了，没错了。这才是在神兽中被奉为战神的白虎。
有着神兽的骄傲，却没有神兽的高高在上；白虎永远是愿意率领着山间野兽一同奔赴疆场的族群。
就算平时在自家山头掐得再厉害，一旦踏上战场，虎啸山林，身后永远是所有兵将的呼声；对于妖兽来说，白虎既是杀神、天敌，也是征战之时最可靠的首领。
随着小傀儡越来越深入洞穴，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，班岚和迤墨渐渐从一开始的震惊中缓过了神，即便并不平静，却也开始冷静思考。
班岚开始分析洞穴内所看到的东西，渐渐有了点数，发觉这整个妖兽魔化事件的计划远比他们所猜想的要更缜密。
单说那些洞穴里被当成祭品的族群，绝大多数都是相当不起眼的小族群，可能是没被发现过的，也可能是一片区域内有好几群的；这样的族群，就算是骤然消失也不会让人起疑。
再有就是，之前那些传闻中“被魔化妖兽屠杀”的妖兽族群，竟然也有不少出现在了这里，显然那些传言根本就是人家刻意制造出来的幌子。
魔兽的手段太适合让猎物尸骨无存了；为此，当一个族群消失，只能找到两三具代表性的尸身，也不会显得奇怪。
于是他们利用这些妖兽，用得肆无忌惮。
“那些洞穴为什么还留着？”迤墨看着看着，突然发问道，“有一些是佣兵公会记录的、好几年前就失踪的族群，为什么它们的洞穴还保留着那些尸身？”明明可以清理一下腾出空间，制造新的魔兽。
“为了邪气和魂魄。”班岚回答，指挥着小傀儡暂时停下来，往它身处洞穴的角落走，“主子看这个，这是邪修常用的据魂阵，可以将洞穴内的残魂聚拢、拘束于一处，久而久之这些残魂就会自然融合，互相磨灭神志，形成充一个斥着各种情绪的畸形魂魄。”
这种东西自然是时间越久越强大，对于邪修来说，炼化吸收也好、制作魂幡也好，总之是他们不可多得的好材料；而洞穴内的那些尸身，对于魂魄来说就是持久的刺激源，会不断放大它们的情绪——这些情绪凝聚到一定程度，就是邪气。
“……真恶心。”迤墨闭了闭眼，“班岚，我想杀光他们，神魂俱灭的那种。”
“好。”班岚抱着怀里的大猫，点头。
“你不阻止我？”迤墨有些惊讶。毕竟这件事情还有许多谜题未解，就算将背后主使一网打尽，大局上讲，仍然应该留个活口，或者再不济，也该留下一个神魂。
“主子，我还没那么冷静。”班岚笑笑，暗金色的瞳孔翻涌着晦涩而压抑的情绪，唇角的弧度也带着锐利的冷意，“看不顺眼的，杀了也就杀了。”
杀干净了，也就不用去问缘由了。
“……”迤墨抿了抿唇，手指摩挲着班岚手背上羽状的图腾，不再说话。
他家杂毛鸟是个危险的角色。迤墨想。但是杂毛鸟总让他觉得安心。
小傀儡跑过的地方越来越多，渐渐地光线已经到了相当明亮的程度；献祭洞穴不再出现，取而代之的是数个蛊池；每一个里面都有数只魔化妖兽在搏斗、厮杀。
“魔化青狼……雪狐、玄蟒……”班岚一个个确认着，发现袭击青石镇的绝大多数魔化妖兽，就是各自在一个蛊池中不断地厮杀、吞噬着。
“至少七成都在这里。”很快下了结论，班岚等待着小傀儡跑完全程。
迤墨手里掏出了小传讯符。七成以上的魔兽都在这里的话，外界的包围圈就可以稍微缩小些，应该有几个点扑空了。另外就是，只要主力军大半在这里，就算幕后的人不在，也不至于一无所获，这次围剿至少是有收获的。
“金琰，确认最外围情况，包围圈缩小三成！”迤墨的讯息刚发出去，外头蓄势而发的队伍就乍然而起，随着跃出山头的朝阳，一同扑向包围圈里侧。
缩小三成的包围圈，队伍可以较为紧密地联系起来，也就是说每个小队都有了一定的机动性；与此同时，这个距离下，只要金丹元婴修士稍稍收敛气息，就不至于惊扰到包围圈中心的魔兽洞穴。
更何况——
同样接到讯息的陆青崖和泽山谨，立刻就将班岚给他们的一个隔绝阵盘打到了洞穴附近。
不会让你们发现的。
陆青崖眸色沉沉地盯着下方的洞穴门口，手掌攥紧了玉骨扇。
——我的家人，陆家的骨血，定要你们百倍偿还。
“蠢，回来！”班岚紧绷的神经突然一颤，立刻喝止了行进中的小傀儡，不让它越过面前那道空间壁垒。
“找到了？”感受到班岚波动的迤墨眼中划过一丝流光，问道。
“嗯，找到了。”班岚点头，控制着小傀儡用最短的路线赶回来。
——最深处的洞穴在哪个位置，他已经知道了。
闭上眼，班岚脑海中灵力丝线飞速串连，整个错综复杂的洞穴地图就浮现了出来。
仅剩的、最中央的那片漆黑，就是这个巢穴的中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