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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1848章黑暗的含义

    后来的很多次,当翻斗村的老百姓将政府诉诸法院的时候,法院回复他们的,永远是这么一句话,以商品房交房之间为准。

    也就是说,政府承诺了交房,只是现在还没建,所以你们不要着急,一定会给你们建的,至于什么时候建,那就只能等了。

    简直是霸道。

    合上手里的合同,纪少龙问道:“租房补贴还有吗?”

    范长贵摇摇头,说道:“早就没有了,只发了两个月。”

    也就是说,就给了两千块钱。

    这一等,就是八年。

    在这个过程中,翻斗村的老百姓无数次上访,无数次闹事,但是每一次的结果,都是相当悲惨的,那些上访的人,大多数都被拘留了,闹事的人,自然也不会留着。

    总之,冯校道当初于翻斗村的村民态度只有一个。

    住房补贴不给,房子不建,你们要闹事,那就抓你们。

    后来范长贵又举了一些例子。

    首先是他的父亲范聪。

    因为是范聪做的工作,为了这件事,范聪一直很愧疚,所以跑动得也是最积极的,他发现在省市区三级政府都没用之后,便直接去了远京,可惜,他也没见到那些所谓的领导,就被岭右省派人给抓了回来。

    前前后后,被关押了六次。

    每一次去之前都是好好的,回来的时候,哪一次不是遍体鳞伤。

    而且,这些年,他们范家,收到了太多的死亡威胁了。

    他们搬了很多很多的地方,可是每到一个地方,门窗就会被打破,墙上会被人泼油漆,那个时候,正常工作的范长贵,不管找什么工作,没干上几天,就会被老板辞退。

    他的妻子也跟他离婚了,带了孩子跑了。

    同样遭遇的,是很多跟他同出翻斗村的年轻后生。

    适龄男青年是不可能找到老婆的,一听说是翻斗村的人,第一时间就回绝了。

    那些已经结了婚的,离婚的离婚,家破人亡的家破人亡,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。

    他说,最危险的一次。

    是他跟范聪在上访回来的路上。

    两个人步行在人行道上,刚要过马路,一辆车就朝着他们疯狂地冲了过来,他能确定,那辆车,就是冲着他们来的。

    幸好当时范长贵反应快。

    将父亲推了出去,自己的半个身子则被撞倒了。

    他拍了拍自己的腿,告诉纪少龙,一直到现在,他的左腿还是瘸的,到现在还没痊愈。

    这些年,没吃过一顿饱饭,也没安安稳稳睡过一次觉。

    生活是要钱的,为了上访,他们用掉了所有的积蓄,能卖的全部卖掉了,没有经济来源的他,甚至上街乞讨过,就这样,混了八年。

    父亲在最后一次关押后。

    终于因为郁郁寡欢,无疾而终。

    很多翻斗村的老人,终究还是没能等到他们的新房,就离开了这个世界,他们好像一批被遗弃的人一样,丢在了世界的某个角落,发霉,腐烂,无人问津。

    也就是在范聪死了之后。

    在很多人被折磨得已经人不人鬼不鬼的时候,范长贵开始意识到,想要把那个房子要回来,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他将那些无家可归的翻斗村的人,全部都召集了起来。

    来到了天开园这个地方,建立了这个贫民窟,现在大家都已经没有指望了,能生活在一起,那是再好不过了。

    这里的大多数人,都是老弱病残。

    剩下的还有生存能力的年轻人,大多数都已经离开了。

    他们也都放弃了。

    只有这些人,他们无家可归,也没有生活来源,大多数的情况下,那些还在的年轻人,出去打工赚点钱,买点粮食回来,所有人一起分着吃。

    说到这,范长贵还打趣一般说道,他们这里,已经实现集体主义了。

    虽然是一句玩笑话。

   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,言语间,却多了几丝悲凉。

    听得纪少龙在心口的位置,隐隐作痛。

    范长贵说,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剧,那是罄竹难书的,你要他全部说出来,他能说个几天几夜。

    这些话,从范长贵的嘴巴里说出来,已经有些麻木了。

    再没有那么多的哀怨。

    反倒是有些轻描淡写的。

    一直坐在那里,本来对范长贵还颇有怨气的苏战,在听完他说的这些话之后,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,整个人僵硬掉了。

    再看范长贵的眼神,已经不一样了。

    那一刻,呼吸是有些凝固的。

    不管是纪少龙,还是苏战,心口的位置,都是相当压抑的。

    尤其是纪少龙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,他一直说想要当一个好官,想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,那是他的梦想,可是他的梦想已经这么多年了,在华夏的某个角落,居然还有这样的悲剧发生。

    他站了起来,没有说一句话,就走向了自己的车子。

    苏战一看,也跟了上去。

    张逸之跟范长贵又聊了几句什么之后,也跟了过来。

    上了车之后,纪少龙一言不发,随着车子缓缓离开这里,纪少龙突然问道:“你跟这个范长贵,是怎么认识的?”

    张逸之也是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范聪很多次去远京上访,我都是提前得到消息,将他给拦下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纪少龙问道。

    张逸之说道:“其实我知道,没用的,一点用都没有,陈空青能做到这样,上面是不可能没有人的,这些年很多记者来岭右省卧底采访这个事情,最后都没有报道出来,不是因为岭右省的宣传部门有多厉害,而是因为陈空青给了他们足够高的价格,一个足够让他们违反职业道德的价格。”

    “陈空青可以让记者变成这样,自然也可以让上面的人变成这样,我在驻京办主任的位置上,这些年看了太多太多了,翻斗村的事情,只是一个个案,同样的事情,还有很多很多。”

    车窗外面的世界是漆黑一片。

    有的时候,置身于这种黑暗中的时候,就会想,白天是不永远都不会来了。

    或许,只有身处这种黑暗中的时候,才会理解黑暗的真正含义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