戌时,云潇月将陆凛腿上的针一一取了下来小心收好,拔出的针眼瞬间涌出鲜红的血珠,趁陆凛不注意,云潇月急忙用棉签擦了一把。

    虽说针灸出血是常见的事,可这每个针孔都出血着实有些夸张了。

    幸而陆凛并不在意这些,他将云潇月撵到屏风后面,不紧不慢的系好衣带,云潇月这才慢腾腾从屏风后走出,递给他一瓶药。

    “每日早晚各一次,一次两片。”

    陆凛接过云潇月手中奇奇怪怪的小药瓶收好,没多说什么,转身出了朱月楼。

    暂且信她这一次。

    看着陆凛僵着半条腿迈出去,仿佛刚刚装好了新的假肢一样不自在,云潇月就觉得十分痛快解气。

    先前他这么欺负人,总也该让他尝尝这不太好受的滋味。

    下雨的时间比云潇月预想的还要早一些,天还未亮,窗外一片黑蒙蒙时,云潇月便隐约听到了细雨丝丝的声音,大雨来临之前空气亦是十分潮湿,云潇月缓慢的挪动着身子将被子卷起来,把自己裹成一只虫子,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再度进入了梦乡。

    没过多久,窗外的雨便越下越大,泼着窗台的雨珠不断蹦起,溅湿了窗框,云潇月越睡越美,直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,凝珠脚步匆匆的走进来掀她的被子。

    “王妃快些醒醒,王爷出事了!”

    云潇月懵着坐起身,不等她先反应过来,凝珠已经替她将衣服穿好,云潇月顺从的蹬上鞋,霍东已经在门外候着,一脸的杀气腾腾,仿佛云潇月再慢一步就要把她的脖子给抹了。

    一出门,看到霍东一身黑衣打着一把油纸伞,雨水不断地从伞上滑下,光影幽暗,场面颇有几分惊悚,加之被冷风一吹,冷雨扑到脸上,连着她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一阵抽痛,云潇月瞬间就清醒了,拎着药箱缩在凝珠的伞下,跟着霍东快步去了陆凛的青川阁。

    屋内静悄悄的,掌着几盏灯,他们进内室时,两名侍婢守在陆凛床前,小心翼翼的用湿帕子擦着他额头渗出的汗,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醒了陆凛的梦魇。

    陆凛额头渗出汗珠,双目紧闭嘴唇泛白振振有词,只是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你们都先出去吧。”

    云潇月大体明白了陆凛的问题,将药箱放下,从被子中拿出陆凛有些发烫的手摸了摸脉搏。

    两名侍婢如释重负退出了房,霍东迟迟未动身,直到云潇月转头看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“若是王爷有什么差池,我定要让你偿命。”

    云潇月没有理会他,待房中的人都离开了,她才放下手里的听诊器,安静的坐在床前的脚凳上,一只手握住陆凛的手静静地坐着。

    他正处于一种异常紧张且濒临崩溃的状态中,像是梦魇但是意识并不模糊,准确的说他自己完全有意识清醒过来,只是还没有到该醒的时候。

    她不应该打扰他。

    梦里血流漂橹浮尸千里,血液染就的长河绵延向前,被长枪插在地上的,撑在半空的,堆成尸山的,数以万计的尸体横陈在陆凛面前,他撑着重伤的身体,在迷蒙昏暗的天际之下,仰头倒在了尸堆之中。

    那场战役牺牲数万兄弟,硝烟之下,只有他一个人存活下来,昔日的至亲兄弟全部牺牲,连全尸也难找回。

    回京,他带着抚恤去看望他们的亲人,他成了他们最憎恨的人,成了让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。

    无数的哭喊谩骂,无数的声音伴随着战场上号角声响起充斥在他耳边,面前是一片迷红的场景,入目是狰狞的尸体,昔日的兄弟化成怨鬼,不断让他偿命。

    陆凛只觉得无比窒息,就快要断气之前猛地睁开双眼,大口的呼吸缓着气。

    “做恶梦了?”

    不等陆凛反应过来,一道声音突然想起,他猛然转头,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云潇月握着。

    他迅速抽回手。

    “只是梦魇罢了。”

    云潇月也不反驳他,起身拍拍尘土,看他额头上的汗,递给他一个帕子。

    “依我看,你的心病可比腿疾严重多了。”

    她身上伤还未痊愈,动起来有种小心翼翼的扭曲,格外滑稽。

    “霍东!”陆凛并不领情,又恢复成冷冰冰的样子,“送王妃回朱月楼。”

    霍东马上走进内室,大有一副赶人的架势。

    “我劝你还是劝劝你主子,有时候心病更折磨人。”

    云潇月转身离开了青川阁,远处的天际浮现出隐隐白雾,看来快黎明了。

    雨势减小,凝珠撑着伞亦步亦趋的跟在云潇月身侧,主仆二人回了朱月楼。

    “王妃,王爷这是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管他做什么,一个轴人。”

    依她看,没什么可放不下的,人越轴就越容易钻牛角尖,何况陆凛不是一般轴人。

    心理学不是她强项,她也很少多管闲事,先照料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,这一身的伤还且得休养些时日。

    云潇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,听说陆凛刚醒就更衣进宫早朝了,如他这般勤勤恳恳也是不易。云潇月一觉睡醒,让凝珠去王府的藏书楼内搜罗了些医书,开始系统的学习北陆的医学。

    北陆的书籍有些晦涩,尤其是医书,好在这个身体还保留着属于北陆的语感,学起来也没有如此艰难。

    要想完全融入这个朝代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。

    原主是镇北将军府的嫡长女况且都成了权谋争斗的炮灰,她若是不让自己有点用处,岂不是死得更快。

    古代职场可比现代难混多了。

    云潇月正勤勤恳恳的记着笔记,门房上小厮便匆匆来报。

    小厮领进来一个镇北将军府的侍婢。

    云潇月仔细一瞧,认出这是将军府原主幼弟身边的大丫鬟红襄。

    红襄一进门,便扑通一声跪在了云潇月身前。

    “小姐,求您快回去瞧瞧吧!小公子高烧几日不退了,人烫的跟烤熟的山芋似的,夫人不准请大夫,说是得了疫证,将小少爷关在院里!奴婢好不容易逃出来报信,只怕再不吃药小公子性命便不保!求求小姐回去瞧瞧吧!”

    “马上去将军府!”

    云潇月眉头微凛,急忙让人备车赶往将军府,马车颠簸,她身上的伤本就没有好全,一路上疼的她眉头紧皱,汗水洇湿了后背,可她心中急切,顾不上许多。

    原主这幼弟才八岁,还没断奶亲娘就过世了,从小孱弱,若真烧个几日,只怕就危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