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夏的末尾。
从墓地管理室走出来的鹿鸣,有些颓靡。
他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来。
从口袋里掏出烟盒,点燃的过程不太顺利,他的手有些抖。
这些年来,季悠每年都会到这里来两次。
墓地的监控设备很烂,最多只能保存三个月以内的监控记录。
巧了。
季悠中元节的时候来过。
还踩到了石板路上的一块青苔,差点滑倒。
鹿鸣当时耳朵里嗡嗡的。
就一个念头。
这里老旧,很多地方破破烂烂的,她怎么能来这里?
“这位小姐头一次来的时候,年纪还小,顶多……七八岁?”边上墓地这边的负责人,包里揣着鹿鸣给他的钱,心里美滋滋的,也乐意和鹿鸣多说点,“自己一个人来的,说话还奶声奶气的……”
鹿鸣想着负责人的话。
脑海中浮现出,她那时的样子。
半包烟抽完。
鹿鸣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。
打雷了。
没多久,豆子大的雨滴,噼里啪啦的从天空坠落。
鹿鸣抬头看了一眼。
坐在那里没动。
他想,他或许错过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。
这么一想,鹿鸣没来由的一阵心慌。
*
巡展结束之后。
季悠回到家里,睡了两天两夜。
季天心去看了她两三次,就怕她是睡死在床上了。
“给我孩子累坏了!”季天心拄着拐杖,“这画展以后还是要少办!”
叶芷萌扶着她到客厅坐下。
季天心看了一眼,手边小桌上放的,缩小版全家大合影。
今年季天心能感觉到,自己的身体又断崖下跌了不少,虽说她总念叨着什么,希望幼幼永远自由快乐,婚姻什么的,她愿意就选,不愿意就不选。
可半个身体躺进棺材里了,她心态也有了些许的变化。
“闪闪都开始早恋了,幼幼眼看着就快三十了,怎么身边也没个动静啊?”季天心嘟囔起来。
“奶奶,闪闪二十了,哪里是早恋?幼幼26,离三十还早着呢叶芷萌笑着纠正。
“你这个当妈咪的,你就不着急?”季天心瞪她。
“急不来的叶芷萌帮季天心盖好膝盖,“幼幼主意大,她肯定有她的想法
“哎,就是不知道,我闭眼之前还能不能看到她成家季天心长叹一句,“当初我就说留个童养夫吧,你那个老公霸道得很,直接给人赶国外去了!我记得,那会儿幼幼很喜欢那个孩子来着……”
时间太久远了。
季天心忘记了那孩子的名字。
只记得是个聪明内敛的,长得也很漂亮。
叶芷萌没接这个话。
以她对女儿的了解……她和鹿鸣怕是不成的。
第二天早上天光大亮的时候。
季悠终于睡醒了。
胡乱套了一身居家服,蓬乱着头发,她踢着拖鞋下楼,叼了一块面包,就游魂似的出去晒太阳去了。
喂了大半包鱼食。
身边有人坐了下来。
“妈咪,没上班啊?”季悠打了个哈欠。
“睡饱了?”叶芷萌笑眯眯的问。
季悠点点头,脑袋就往她肩膀上靠。
“多大了,还撒娇叶芷萌话是这样说,但还是调整了一下坐姿,让女儿靠得更舒服一些,“那什么,那天晚上和你说话那个……是鹿鸣?”
“嗯呐季悠点点头。
“挺好,长得和小时候很像,更俊朗了叶芷萌道夸到,“那你们两个现在……”
“就是遇到了季悠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,“妈咪,别乱磕,人家是有未婚妻的,我也不爱这一款
“胡说,你小时候喜欢得很叶芷萌笑着调侃。
“现在长大了,胃口就变了呗季悠晃着脚丫子。
“不会是因为,他带着有道和咱们家竞争的事儿,你就烦他了吧?”叶芷萌温声问。
“有点吧,跟我们家对这家的,我都烦季悠也不瞒着叶芷萌,说完她反应过来,坐直了看着叶芷萌,“妈咪,你知道他是有道的那个……”
“也是一年前才知道的叶芷萌点点头。
“哦……”季悠恍然大悟,“所以你们不争了,还把业务打包卖了过去?”
“鹿鸣他们的确在这一块做得更好,英贝的业务那么多,退出一个影响不大的,你爸爸之前的确做了不该做的事情,权衡再三之后,权衡再三之后,打包卖出那部分业务是最好的安排
“那舅舅他们那边呢?”
“这个就和鹿鸣没关系了,你舅舅的确是被打得还不了手,和柏霖一商量,就果断决定提前换赛道了
季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。
然后啧了一声:“这小子,还蛮厉害的!”
叶芷萌观察着女儿的表情。
片刻后收回视线。
果然不出她所料……
“接下来你打算做点什么?”叶芷萌转开话头,“要不要到公司来,帮帮妈咪?”
“我想暂时清空一下脑袋,过几天打算去庙里做做义工什么的
“也行叶芷萌一贯尊重孩子们的想法。
季悠再度没了骨头似的。
一脑袋扎到叶芷萌身上。
叶芷萌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,湖里的锦鲤,忽然跃出水面,来了个漂亮的锦鲤打挺。
季悠是说走就走。
在家陪了叶芷萌她们三天,就收拾行李,去了南边的一座千年古刹。
季天心信佛。
每年都要往这间庙捐好些钱。
季悠去了之后,寺里的人没怎么约束她。
她每天都在研究庙里千年以来的各种壁画和佛像,半个月,速写本用了两本。
这天。
寺里的小沙弥,悄悄带他去到了大雄宝殿的佛像的后面,那里的的墙裙边上,有一大圈的雕刻画。
她趴在大熊保底后面临摹。
一不小心就睡着了。
再醒来的时候。
鼻尖嗅到了非常优质的檀香的气息。
和寺里点的那些不太一样。
她迷迷瞪瞪,有些好奇的,小猫似的往前面爬。
视线越过遮挡物之后。
她微微一怔。
一身肃杀黑色中山装的男人,手持线香,虔诚的跪在佛前。
他五官十分立体,季悠尤其喜欢他那优越的眉骨。
和那两片不厚不薄,恰恰好的唇。
她像是观察一件艺术品似的,观察着拜佛的人。
然后。
闭着双眼的男人,睁开了眼。
侧目,带着凉意的目光,落到了季悠的身上。
她:“?”